“你醒了？”
晓和揉了揉眼睛。
“嗯。”
长途车还在向前行驶，拂羽把控着方向盘。晓和拿出手机看钟表，意识到自己已睡了一个多小时，昨晚因为妹妹的事情一夜未眠，终于顶不住了。
他揉捏着酸痛的肩膀，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无所不能的超级大英雄……黏着妹妹无事可干的中年大叔……”
晓和回味着这句话，心里好像被插了把刀搅动一样难受，刹那间，眼前也模糊 了少许。
他想起苏焰在采取行动前，故意不告诉他各种细节而独自去做，为的，就是不想被责任心太重，也太爱管闲事的哥哥打扰吧。
自己那么多年对妹妹的关怀，是否对苏焰这个自由不羁的灵魂而言，只是一种亲情的负累？
那我自己……又算是什么……
晓和轻轻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不想去思考这个尖锐得要撕裂自己脑袋的问题。
“快到了，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拂羽说，“至少卫星定位是这么说的。”
虽然天眼占据了轨道，阻止任何人类飞行器飞上平流层，但它对仍然在轨工作着的全球定位系统卫星，却秋毫无犯。
“好……”
“对啦，有件事情忘记问了。晓和，你对奇海的真实目的不好奇吗？”拂羽问道。
“啊，我当然好奇，他居然要再成立一个研究所，而且听他的口气相当紧迫啊，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没错。所以，你想到什么了？”拂羽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晓和枕着头，努力把萦绕在脑中的感性痛楚抛开，开始做理性分析：“我觉得奇海这么没头没脑地过来找我们，实在是有点儿奇怪。我觉得吧，他可能有什么事情求着我们。你说，他都能算得上世界上最有钱的几十个人之一了，那么多人听他 的指使，他还求什么呢？”
“人总会有更高的追求的。”
“是的。他会想到开各种秘密研究所折腾不着边际的玩意儿，我并不奇怪。在这个人类的危急时刻，做一些别人做不了的事情很有面子。可是……我的直觉总觉得不对。论道理，他应该去找孟天峰才对。天峰做的工作非常实际，并且短期内会有成果，这样也好对公司有个交代。另外，天峰若是看见这样的大蛋糕，肯定也会笑纳。他们俩又熟……但结果，是找我们。”
“但毕竟是我先找到他的。他顺水推舟也没什么不好。”拂羽说。
“也是，”晓和又否认了之前的推断，“周奇海的人品也不差，我们去找他继续我们的事业，他想方设法支持我们，这也正常。那我们先放下这个不谈。我感觉最奇怪的，还是翠云的那张照片。”
“嗯，你说。”
“灵界立方在明面上是他们的发明，他们应当对它的功能了如指掌才对。可是为什么，研究所里研究的会是这个。当然，一种可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碰运气发明出来效果超好的东西，却不能明白原理，就像那莫名其妙的人工智能深度神经网络一样。
“不过要是那样，也不用着急。神经网络被发明出来好多年了，不明白它为什么有效果，也没见人工智能研究员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不顾一切地去死抠原理。可是奇海给人的感觉，却是非常急切。所以，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晓和顿了一顿：“立方并非他们发明的。”
立方并非他们发明的。
换作其他人，恐怕要惊得双眼圆瞪，站起身来，摇着晓和的肩膀反复确认，但拂羽听完这些，却毫不惊讶，看起来她和市长私下通过气，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嗯，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以地球目前的技术水平来看，就算有一百个诺贝尔奖得主，再把全世界所有的物资都投入进去，也不太可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发明出来灵界立方， 更何况‘奇海科技’这个公司成立仅仅三年。”
“对，这一点特别让人怀疑。”晓和猛地点头。
“我在加入市长那边的团队之后，对灵界立方做过一些比较细致的研究。虽然说奇海科技不愿公开技术细节，但从各方面获得的信息来看，它应该能将大脑里面每一个神经突触都原样复刻进去，并且可以通过外界的电能驱动，模拟它们之间极其复杂的互动，从而让人的宏观层面上的意识还有自我，可以在这里面继续‘存在’， 并且获得新的记忆，学习新的能力。立方里的大脑仍在工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能比以生物为载体的大脑工作得更好，它的密度更大，对能量的利用率更高，对环境的耐受性也更好，还可以随时停机再重新启动。这每一项都不像是我们现阶段所能掌握的东西。”
说到这里，晓和回想起来——希云笔记里记录的那些黑色薄片，两年前就已经来到了地球。嗯，这也间接印证了这个假设。
“好。如果灵界立方不是地球上本来就有的玩意儿，而是远渡星海的舶来品， 那么……”他指了指车窗外的天空，那个暗红色的圆盘还在那里，俯视众生。“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它为什么要把立方带过来，并且放置在地球上。它的目的何在？”
拂羽开着车，没有接话，气氛有点儿凝重。
之前和罗教授讨论的结果，完全天真可笑，现在看来似乎已经被完全推翻。恶魔之眼并非一个偶尔路过晒晒太阳的低智宇宙动物，它的一举一动似乎有非常深远的计划。而到现在为止，这个计划只掀开了冰山一角。
拂羽想了想，终于回话：“然而，你的这个推断，虽说乍一听还不错，但细细推敲，总是有点儿疑问。我们现在才想到这些，是因为信息不足，但周奇海作为始作俑者，早就应该拿到了第一手资料才对。他在那个时候，如果知道立方是外来物， 而且可能和恶魔之眼有巨大的关联，那么他凭什么有信心，觉得广泛使用不会对人类产生负面影响？在晓和你来之前，我毕竟也和他共事过一阵子，这个人虽然说话有点儿夸张，但行事其实相当靠谱，不应该这样冲动才是——难道他真是为了能大 把地赚钱？但地球都要毁灭了，赚钱有什么用呢？”
“师姐，你当然是不差钱，大部分人还是想着死活要赚一点儿的，所以这也可以理解。”晓和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对了！罗教授对周奇海一贯不屑，这个态度我一直觉得有点儿反常，也许他知道点儿内情？”
“这个主意不错。好啊，我们找个机会去问问。”
晓和又想了想：“再说，人其实没有那么理性。”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危机初来那一阵子的混乱和担忧，当天气一天天冷下去时，食物越来越少，植被枯死，风雪肆虐，还在地表无处可躲的人们会怎么想，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还会有理性存在吗？
他意识到，那时的人类，其实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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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傍晚，两人终于回到了 823 号地下城。在荒凉的地表待久了，又看到那么多的人，有一种回到人类社会的真实感。
在车站的出口，两人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晓和瞥见拂羽手上的车钥匙，问道：“等等，这长途车是租借来的，我们还没有归还吧？”
“嗯，我还要用。”拂羽说，“我接下来得要走开几天。要是到时候再租，不一定有现货。”
“哦，那你空租着每天都不便宜啊，这事很重要吗？”
拂羽好像没听见，若有所思地看着人流，自顾自地问：“对了，晓和，你觉得 ‘拂晓之野望’ 这个名字怎么样？我是说奇海给我们起的名字。虽然我讨厌‘野望’ 这种听起来就很冒犯人的词语，但胜在直白，再加一段简介，大家一看就知道我们 想做什么……能不能改得更好点儿？”
“可惜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我估计这个新研究组，大概率是开不起来了。”
“不，别这么想。从长远来看，只要心里有目标，如何执行就永远是小事。名字在，就意味着理念还在，有了理念，就可以聚起很多人。也许有一天……”她望着地下城的穹顶，那眼神仿佛要穿破厚重的岩层，射向久违的天际，“要是还能开 起来的话，我们的口号就是——
拂晓，以星空之名！” 晓和听着这几个字，忽然有一股电流从脊背上升起，让他从微困的状态下猝然 惊醒，精神为之一振。他不由得跷起大拇指赞许道：“这个口号真好！”
“况且，这个新研究组其实已经开起来了，不是吗？”她伸出手来，“你的名字，不就在里面吗？刚才的讨论，就是我们第一次会议哦。”
哦，是吗？
晓和凝视着她，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了，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用来“打嘴炮”的计划，吓唬吓唬人而已。
想不到，其实已经……其实已经……
冷风吹过他的脸。他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
他迟疑着，随后默认了，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嗯，以星空之名！”
那一边，拂羽梳起头发，露出开心纯粹的笑。
不知怎么，晓和觉得那笑里面，有着百分之九十九冲破一切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还有一点点的凄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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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旅行，特别的寂静，特别的冷。
晓和坐晚班地铁，打着哆嗦。
他突然有点儿不习惯没有师姐在旁边聊天讨论的氛围，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沉浸173 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一座座万年未化的冰山，只有他孤身一人，在茫茫雪原里，走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不可言喻的冰寒突袭而来，无法表达的绝望，在刺眼的车灯下拼命想要躲藏，却无所遁形。
晓和忽然意识到，自从听到那个噩耗之后，拂羽几乎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聊天，让他还有某种平凡却温暖的幻觉，让他觉得自己的某个部分还在身上，还有一个个的谜团可以用力思考，可以让人投入其中，忘记一切。
但是，现在，现在……
她已经走了。自己身上的某个东西，永远，消失了。
晓和如坠冰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忽然间，奔涌而来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地铁还在疾驰，他挤在车厢的一角，再无法将自己的脸对着别人，只得扶住栏杆，弯下腰，将头抵住杆子，咬紧牙关，嘴唇发抖，喉咙里面噎住了。
终于，哭出声来了。

以上内容摘自《破晓之钟》一书，更多相关精彩内容欢迎阅读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