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文作者为厦门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陈亚盛，原文为《芯片浪潮——纳米工艺背后的全球竞争》一书的推荐序，本公众号刊发时略有修改。

吴晓波老师在一场年终秀上讲过一个故事。

他说，我们吃的鸡叫商品鸡，商品鸡要配种，用来配种的叫父母鸡，配种的父母鸡再往上叫做种鸡，种鸡再往上就是原种鸡。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能力做一只原种鸡，全世界的原种鸡都被掌握在两家美国公司的手上。

福建光泽县有一家公司叫圣农，它的创始人在1980年代成为中国第一批引进和饲养白羽鸡的人。

今天，他的公司一年要养6亿只鸡。中国肯德基的一半、麦当劳的三分之一的鸡肉都来自他们家。

最开始一套原种鸡要6美元，到了2020年，一套原种鸡要36美元，哪怕有一天涨到80美元，你还得买，因为不买你就吃不到这种鸡。

于是，从2011年开始，圣农自己培育做原种鸡。2019年，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被泄露出去了。

美国公司代表坐着飞机赶到了光泽县，坐进他办公室，跟这个创始人讲了一句话：我给你30分钟，两个选择，要么明天你把你的原种鸡基地毁了，发誓从此不研究原种鸡，要么明天我们开始断供给你的原种鸡。

这位创始人怎么办呢？就给圣农负责原种鸡培育的负责人打电话：明天如果美国人把给我们的原种鸡断供了，咱们家的原种鸡供得上吗？负责人说供得上。

然后创始人就回复美国代表说，我给你10分钟，请你离开圣农。

同样的问题，也曾摆在晶圆代工厂台积电的面前。

1997年，IBM率先研发出了铜制程技术。与传统的铝制程技术相比，新技术可以制造出更快、更小、更廉价的芯片。

铜制程的研发难度大，很多公司都被挡在了这个技术的门外。

那时候，IBM是全球一流的半导体大厂，技术实力相当强大，曾经引领了多个芯片先进工艺的开发。全球各晶圆厂普遍都从IBM这里拿半导体技术的授权，很少有企业能够自己开发技术。

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IBM给出的铜制程技术的合作条件很苛刻，它要求合作方放弃自己的研发。台积电认为：“IBM要求台积电放弃自己的研发，这不公平、不合理，等于全部掐住我的脖子，要我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你手里。”

于是，台积电决定自己干，一搏成功，成为全球第一家能够提供自主铜制程技术的专业晶圆代工厂。

而作为台积电主要竞争对手的晶圆代工厂联华电子，在买下IBM的技术后，因为不是自主开发，许多细节理解得不那么透彻，需要自己慢慢摸索，在实际生产过程中遇到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良率一直很低，迟迟无法进入量产阶段。

从此，台积电一路绝尘，不仅将其他它专业晶圆代工厂都甩在了身后，连IBM都在后来因经营不善而卖掉了自己的全部芯片制造业务。曾经仰赖IDM （垂直一体化）厂供应技术的晶圆代工业，最终在技术上实现了对IDM厂的超越。

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有人曾经质疑台积电的创始人张忠谋：为什么要投那么多钱搞自主研发？

张忠谋只说了一句话：“我们要技术自主，这是第一天就定下来的，是不用问为什么的。难道你会去问为什么英特尔要技术自主吗？”

在台积电刚成立的时候，张忠谋就已经把公司追赶的目标指向了英特尔。当时台积电的员工都觉得这是个怎么也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台积电刚刚创业，还需要英特尔的订单来做背书呢，何谈能与英特尔一较高下呢？

如今，三十多年时间过去，台积电的市值已经超过了英特尔的三倍。2022年12月，台积电全球率先量产3纳米工艺芯片，英特尔相比台积电已经有至少一代的差距。

台积电的成功，还不仅仅是敢在研发上投钱那么简单。

要知道，台积电最大的竞争对手，英特尔和三星电子，在研发上的投入可是长期遥遥领先于台积电的。

台积电的成功，还在于它在研发上的前瞻。台积电会问，未来五年后，技术的发展会朝哪个方向走，我们应该如何提前布局。

张忠谋认为：“我们应采取跳跬策略，看准十年以后的尖端技术何在，现在就开始开发那种技术。”

与之相比，英特尔的研发则是以市场热点为导向，多路出击，什么都做，又什么都看似差着点火候。三星电子则一向采取的是跟随战略，看市场上有什么好东西，就发狠地追赶，虽然将许多电子产品或半导体产品的销售量都做到了世界第一，却几乎从来没有原创和引领过最先进的技术。

为什么三个芯片巨头的技术战略有这样的差异，说到底也是个“屁股决定脑袋”的问题。

台积电的两个工程师出身的双首长可以不受资本的摆布，能够按照技术的逻辑决定企业如何发展；英特尔的背后是追求短期利益的投资机构，不能不看重年报甚至季报上的漂亮数字；三星电子则需要优先考虑某一个家族的自身利益。

所以，台积电之所以能够最终胜出，绝非侥幸。一个公司的治理结构才是决定一个企业能够做得多大和做到多强的最关键因素。先进技术的自主研发需要十年如一日地长时间努力，只有好的公司治理结构才能够确保公司长期不偏离自主研发的战略决策实施。

花钱不可能买到最好的技术，要想不被卡脖子，就得有勇气去拼全球最顶尖的技术。不论是最先进最现代化的芯片制造业，还是最传统最民生的肉鸡饲养业，都需要有敢于走技术自主这条无比艰辛的道路的决心与勇气。

在中国不断在先进制造领域被美国卡脖子的今天，技术自主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希望圣农、台积电这些企业的成功经验能够激起更多的中国企业追求实现技术自主终极目标的雄心！

更多台积电与英特尔、三星电子竞争的故事，可详见《芯片浪潮》一书。

《芯片浪潮》为《芯片战争》作者余盛的最新力作，是市面上第一部以晶圆代工为主、讲述芯片制造业发展历史的书籍，以详细的数据分析和严谨的史实考证为基础，全景式地刻画了台积电、联华电子、中芯国际、格罗方德等晶圆代工厂从创办至今几十年的完整史程，以及三星电子和英特尔等垂直一体化大厂对晶圆代工业务的激烈争夺。

这本书对于中国大陆如何发展自己的芯片制造业、追赶世界半导体领先技术水平，有着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